2008年,端午节正式列入国家法定节日。进入阴历五月,身在老家的奶奶不顾八十高龄,踮着小脚开始四处张罗,别人问她在忙啥,奶奶说,快端午节了,孩子们要回来。
端午节为何,奶奶并不熟知,但在奶奶朴素的意念里,节日就是团聚,要儿孙绕膝,就要过的和平日不一样,要不咋叫过节?端午小长假第一天,我们姐妹兄弟十几人呼啦啦的闻着饭香就都回来了。
奶奶的小院不大,房子是老式坯房,却干净整洁,院子里有一棵槐树,一棵榆树,根深叶茂,童年所有的炎炎夏日,奶奶都会倚着粗大的树干,坐在树下扇蒲扇,咿咿呀呀的给我们讲故事。粽子的香味在土坯房环环萦绕,直至飘到院中央,闻得口水不由得流下来,奶奶一直扣着锅盖,不允打开,直到最后一辆汽车开进院子,弟弟一家带着孩子赶来,奶奶环绕四周,默默数着人数,确定人员到齐,便走到灶台前,在万众瞩目中略带顽皮地掀起锅盖,我们也不约而同发出啊啊的惊叹声,奶奶觉得自己又完美主持了一个神圣的仪式,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。
吃,是国人过节的惯常习惯,一个节与另一个节的区别,往往是吃啥。就比方这端午的粽子,就不是常吃的食物,奶奶听说端午节要吃粽子后,托人赶集买了芦苇叶,糯米,红枣和豆沙,就开始四处求教。听说学习的过程并不容易,年迈的奶奶手也没有那般灵敏,偶会打颤,便拢不住苇叶,米粒哗啦啦留下来,奶奶叹气,自怨自艾,婶婶劝奶奶不要学了,吃现成的不好么,奶奶却执拗的认为,不亲自动手不足见虔诚,而且,她还要学会教孩子们。
终于挨到午餐时间,餐桌展开,香喷喷的肉包子上桌了,香喷喷的粽子上桌了,我们的筷子哗地一下交叉在美食上,噼里啪啦的,继而发出啧啧的赞叹,奶奶心得意满的走进内间,拿出收藏已久的好酒,让大家喝,末了,自己也斟上一小杯。许多年后,我依旧无法忘怀,诺大的家族,庞大的人群,围着一桌粽子过节的样子,饭的热气和香气萦绕,喧哗和笑声交织,每每想起,便会笑中带泪。
大快朵颐之后,奶奶嘱婶婶端出一大盆蒸好的糯米,拿出洗好的苇叶和红枣,唤上成年的姐妹们,一起包粽子。我们懒惰成性,却耐不住奶奶热情,于是,我们嘻嘻哈哈的学着,你笑我笨,我笑你孬,拿着奇形怪状的粽子奇文共赏,推推搡搡,笑声在农家小院萦绕,引得年幼的孩子们不停过来围观,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离开,满脸满脑的问号。大约个把小时后,粽子包完了,整整一盆,放到烧柴的大锅里,点着几块木头,任木头肆虐燃烧,锅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。
我们像儿时一样,围坐在小院的树下,奶奶倚着树,扇着蒲扇,慈爱的望着我们,我倏地发现,奶奶真的老了,这顿粽子好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,她再也不能讲曾经被我们嘲笑老掉牙的故事,尽是有心无力。小妹正读高中,便津津有味的讲起端午节的由来,讲屈原悲愤投江的故事,奶奶安静地听着,有时好像进入梦乡,有时又好似沉醉其中,我们都默默无语,伴着锅里粽子飘出的丝丝清香,谁都不愿打扰这个宁静美丽的午后。
傍晚时分,奶奶睡醒了,精气神又好了一些,她又踮着小脚,将提前准备的蒿草、艾叶和粽子仔细分成小份,每家一份,分发给我们,我们恋恋不舍地走,奶奶站在胡同口,目送我们,车行好远,奶奶瘦小的身影依旧在夕阳下若隐若现,偶尔被拉得很长,定格了时光。
就在那年腊月,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。后来的好多年,我总是忆起奶奶在世的节日,我记忆中所有的节日,都是奶奶主持下的一场场神圣的仪式,奶奶走了,走过八十年风风雨雨,后来,我们的节再也过不出曾经的味道。
年年端午,端午又至,莫名的心中生出一份凄楚,奶奶陪伴我们的那个端午节,温馨的土炕,门洞上的艾草,床头的欢声笑语,小院飘荡的棕香,自是不在了,但奶奶清苦中找寻欢乐,热爱生活的样子一直在,在我们心中,永远不会消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