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不清楚,拥有一套老房子是不是一件值得特别自豪的事,于我,却真真如此。
尽管,这与财富无关,与虚荣无关。我的骄傲,基于我的老房子与我日夜相伴,惺惺相惜的六年时光,基于我多出的一部分经历,一部分故事,多了一个诚挚的友人,与它对话时,我听到时光滴答流转的声音。
在这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午后,我打点着即将离开的行装,有一些舒缓,偶尔会有一些黯然神伤。好吧,我承认,我是一个感性的、恋旧的、甚至有点墨迹的人。累了的时候,会默默的留恋起温暖的,弥漫着熟悉味道的床。
六年前,好像是冬末,乍暖还寒中,我与老公迫不及待的打开房门,我们的面前,出现的是一个春天。这真是一个在当时的我看来无比完美的房子,我挥舞着抹布,站在电视柜上,像胜利的将士一般,这些年来,虽是经历种种,却再也找不到那种激动,那种澎湃,那种无比年轻,无比憧憬的心态。我说,我们的房子多好啊,老公说,是很好,我说,我们买的多值啊,老公说,恩,值,我说我们多幸运啊,老公说,你说的都是对的,都是对的。一切都如昨日一样清晰,时间却悄悄的从指间滑过六年。记忆中,那天真的是很冷,我们的呼吸腾腾地冒着热气,手也变得有些僵硬,但我们始终不想停下,不曾停下,我们从客厅擦拭到卧室,从卧室收拾到厨房卫生间,甚至阳台,就如同一台开关故障的机器,不停的抹擦,抹擦,然后,看着美丽如新的房子,我们开心的吃了很多很多的东西。
今天,依旧是清扫,依旧是抹擦,每一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角落,如同身体发肤一般,生长在心里。甚至是微小的一本书,一个针头线脑,都能够清晰的出现在脑海。忽然,非常非常的难舍。
有些疲惫,闭着眼睛躺在床上,往昔时光如意识流的电影一般,纷至沓来,有一些杂乱,和一些温暖。记忆是一张床,包容所有的过往。想起搬到老房子的第一天,一家三口幸福而温馨的晚餐;想起守候老公夜归时窗口彻夜亮起的灯光;想起工作不顺心时在电脑上啪啪敲打的文字,想起女儿欢快归来时的那些一去不返的忧伤;想起老公择业时无尽的辛酸与焦灼,想起孤独时沙发上摆满的小说……在这里,我们有了第一次争吵,第一次欢笑;有了第一次成功,第一次聒噪;有了第一份工资,第一张存折,有了第一次入不敷出的窘迫,有了平凡人生全部的喜悦与烦恼。
我真的是一个特别恋旧特别恋旧的人么?
我精致的衣橱,打开时,满满的衣服呼之欲出。一摞一摞,七重八叠,想起收入囊中时的期待,想起晚上独自试穿时的开怀,打理时已然成为琐碎烦恼。我的那些精挑细选曾经宠幸的华服,尽管已经乘坐各类交通工具奔向四方,余货依旧让我目不暇接。陡然滑下的一件,让我惊喜,让我惊讶,亦让我懊悔。老公对我这一畸形的嗜好颇有微词,敢怒不敢言间表示,人家收藏的都是升值的,我收藏的都是赔钱货,说我败家成性。他或懂或不懂吧,我不是在填满我的衣橱,我是在装满我的心。偷偷带回一件衣服时,为了和平,我悄无声息的把它安放到衣橱,久之,我温婉的衣橱不堪重负的暴怒了,自行伤残,衣服洒落一地。我发誓,我要买一个大衣橱,老公承诺过,他说买一个最大的衣橱给我,尽管,多大的也装不下我。我的大衣橱,辛苦你了,这些年,你真的替我保守了太多秘密,最舍不得你。
我的卫生间,配备也是相当高端。电热水器、太阳能、换热器,这是我真正发挥作用的阵地。我的洁癖,让我无时无刻不驻守这里,洗衣、洗澡、拖地,所有与水有关的的活动,都是我的乐趣。以至于,爷俩合计买一张床放在卫生间,供我住在那里。即将离开的这一天,仔细擦拭每一个角落,我想留给它窗明砖净的感觉,哪怕微小的一粒尘埃,也不想放过。
我的阳台,总是挂满五颜六色的衣服,摇摇曳曳间,清香四溢,夏日里,阳光照射,倩影斑驳。
我的宽敞明亮的客厅,招待了不尽其数的贵宾,我的饱藏诗书的书房,俘获了众多艳羡的词汇和目光,我优雅舒适的沙发,倾听了我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,我即将搬出的,这个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家,曾经寄托了多少念想?
称呼老房子,好像是世纪之约,历久经年的沧桑。
给搬离一个理由吧,真的,没有厌弃,只是一种探寻,就如同在人生的某一阶段,套进了一个模式,你无从选择。
夕阳西下时,我们停下挥动的双手,房子一如初次进入般,光洁如新。我忽然对婆婆说,我想去打扫一遍楼道。婆婆十分不解道,你又不住这了,管那干啥?我说,住不住这,这也是我的家啊,她不知道,六年每周一次的清扫,早已成为习惯,习惯就是如此,嵌入生命,难以改变。
就如同这房子一般,生活过,纵使离开,那么属于这里的记忆,这里的故事,依旧会一路讲下去,到哪里,这里也是家。
我真的,特别特别不舍的。